2024年11月8日，中国珠海 —— 在北师香港浸会大学举办的国际教育论坛上，保加利亚科学院哲学与社会学研究所荣誉教授维塞林·彼得罗夫（Vesselin Petrov）发表了一场题为《过程哲学视域下的保加利亚教育改革：问题与挑战》的深度演讲。这场持续两小时的讲座不仅是一场关于教育政策的讨论，更是一次对现代教育本质的哲学追问。彼得罗夫教授以怀特海的过程哲学为理论根基，结合保加利亚教育改革的实践探索，为在场听众勾勒出一幅“动态教育”的未来图景。

怀特海研究中心执行院长郭海鹏教授为彼得罗夫院士作介绍

彼得罗夫院士进行讲座

僵化的知识与流动的世界

    “教育正面临一场身份危机。”彼得罗夫教授开篇即抛出尖锐论断。他引用OECD 2023年的数据指出，保加利亚15岁学生的阅读、数学与科学素养在欧盟国家中排名垫底，这一结果背后是教育系统与时代需求的深刻断裂。“我们仍在用19世纪的工厂模式培养21世纪的公民。”他如此比喻传统教育的困境。在数字化浪潮与气候危机的双重夹击下，教科书中的公式与年代记忆已无法回应学生最迫切的疑问：如何理解算法的伦理边界？如何在社交媒体时代保持批判性思维？又如何在生态崩溃的阴影下重建共同体意识？

    这一问题并非保加利亚独有，而是全球教育系统的集体症结。彼得罗夫指出，当教育沦为“惰性知识”（inert ideas）的仓库，学生便成为被动的接收者，而非主动的探索者。“怀特海在1929年警告过我们：‘教育只有一个主题，那就是生命。’但今天，我们的课堂里充斥着解剖标本般的知识碎片，却失去了生命的温度。”

过程哲学：教育的动态之维

    演讲的核心转向了英国哲学家阿尔弗雷德·诺斯·怀特海（Alfred North Whitehead）的过程哲学。彼得罗夫强调，这一理论将宇宙视为一个持续生成的有机体，万物皆处于流动与关联中。以此观之，教育不应是知识的单向传输，而是师生共同参与的创造性过程。“怀特海曾说，教育的艺术在于把握‘节奏’——浪漫、精确与综合三阶段的循环。但在保加利亚，我们卡在了‘精确’阶段，用标准答案扼杀了浪漫的想象与综合的实践。”

    这一哲学视角催生了保加利亚教育改革的核心理念：能力导向教育（Competence-Based Approach）。彼得罗夫详细阐释了欧洲议会《终身学习关键能力框架》中的九大核心能力，包括数字素养、全球公民意识与创业精神等。但他特别强调，这些能力绝非静态的技能清单，而是“动态的能力生态”。“我们要求学生掌握的，不是如何通过考试，而是如何在一个不确定的世界中持续进化。”他举例道，索非亚一所试点学校将气候议题融入数学课，学生通过计算本地碳排放数据，既掌握了统计方法，又培育了生态责任感。“知识在此刻真正‘活’了过来。”

观众们聆听讲座

实验室里的教育革命

   改革的实践落脚于“创新学习实验室”这一先锋项目。该实验室由保加利亚科学院联合12所中小学于2023年启动，旨在通过跨学科项目制学习重塑课堂。彼得罗夫展示了实验学校的具体案例：在哲学课上，高中生通过角色扮演古希腊城邦公民，辩论公共财政分配方案；在历史课堂中，学生化身战地记者，用虚拟现实技术重建冷战时期的政治博弈。“这些课程没有标准答案，但学生必须调动批判性思维、协作能力与伦理判断——这正是过程哲学强调的‘生成性学习’。”

   然而，实验室的探索也暴露出系统性矛盾。教师从“知识权威”转型为“学习引导者”需要颠覆性的培训支持，而保加利亚仍有30%的教师未接受过能力导向教学法的专业训练。更根本的挑战在于评估体系：当教育目标从“记忆事实”转向“发展能力”，传统的标准化考试如何重构？彼得罗夫坦言，目前实验学校采用“过程档案袋”评估法，记录学生的项目参与、反思日志与同伴互评，但这在高考制度面前仍显脆弱。“我们像在水泥地上种花，但至少种子已经发芽。”

教育的终极悖论

    演讲尾声，彼得罗夫将话题提升至哲学层面：“教育改革本质上是人类对时间性的抗争。”在怀特海的哲学中，现实是“实际实有”（actual entities）的瞬间生成，而教育试图在流动的现实中锚定某些永恒价值。这种张力构成了教育的根本悖论：既要传递文明积淀的智慧，又要为未知的未来预备心智。“我们无法预测2040年的世界需要何种能力，但可以确定的是，那时的人类更需要哲学家的批判精神、艺术家的想象力，以及公民的共同体意识。”

现场提问环节

挑战与未来愿景

    彼得罗夫院士坦言，改革面临多重挑战：能力导向教育需平衡学科体系与跨学科实践，教师培训需持续投入资源，而评估方式的革新更需社会共识。但他强调，保加利亚已在法律层面将“关键能力”纳入国家教育标准，为改革提供制度保障。未来，团队计划通过建立教师网络、公共议事平台及国际合作，逐步构建“以学生为中心”的教育生态。

结语：教育作为生命的艺术

    “教育是对生命艺术的指引。”演讲尾声，彼得罗夫院士再次援引怀特海的观点，呼吁教育者以开放心态拥抱变革。这场改革不仅是保加利亚的自我革新尝试，亦为全球教育转型提供了哲学方法论层面的启示。正如他所述：“在快速变迁的世界中，教育必须是一场永不停息的动态实验。”

    这场演讲最终超越了国别经验的分享，成为对教育本质的全球性反思。当听众问及“如何衡量改革成功”时，彼得罗夫的回答耐人寻味：“当学生不再追问‘这题考不考’，而是‘这问题值得思考’时，教育才算真正开始。”论坛结束后，许多教育工作者仍聚在场外讨论，他们手中的笔记上写满了怀特海的箴言——或许这正是变革的起点：在思想的碰撞中，重新点燃教育的生命力。

现场参与人员大合影